”
钟婉越哭,他就越急,又朝储物间的门上狠狠一踹,恐吓里面的人,“你再叫,我就杀了你!”
孙姝予从母子的只言片语中推断出什么,想起钟婉进门时的匆忙一瞥下,她怀中小孩子怪异痴傻的神情,隐约明白了什么,顾不上膝间的疼痛,抱住阿遇的胳膊,安抚他的情绪。
然而盛怒中的阿遇却什么都听不进去。
钟婉趁他被孙姝予分走了注意力,摆脱阿遇的钳制去开储物间的门。
阿遇的弟弟跪着爬出,膝盖上鲜血淋漓,都是被阿遇强行拖上楼时在楼梯上磕碰出的疮口。他哭着扑到钟婉怀里,叫喊声沙哑而又凄厉,看得人心生不忍。
阿遇冷眼旁观,从看到弟弟的那一刻起整个人就陷入一种诡异的冷静。
他这副不言不语的样子让孙姝予更加害怕,他看着阿遇,阿遇却看着钟婉和弟弟。
他背对着光,一言不发地走上前,脸上的情绪叫人看不分明。
钟婉抬头看他,怀里抱着痛得发抖的小儿子,绝望道,“阿遇,妈妈求你了。”
就好像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一样。
只见阿遇置若罔闻,在孙姝予惊诧的目光下,提起弟弟的胳膊,把他从钟婉怀里撕开,往楼下推。
小孩子枯柴似的胳膊狠抓住楼梯扶手,求生的本能让他另一只手去抓阿遇的衣摆。
阿遇被他抓得一个踉跄,眼见就要跟着摔下去。
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扑出,孙姝予抓住了阿遇,钟婉却没能抓到小儿子,眼睁睁看着他从楼梯上滚了下去,接着她像只轻盈的燕似的张开双臂朝前一扑,眨眼间就飞到楼下。
小儿子瘦弱的身躯借着冲力滚了几下,躺在地上胸口一起一伏,被随后追上来的钟婉抱在怀里,奄奄一息道,“妈妈……妈,我好痛,哥哥推我。”
钟婉手抖着翻出手机给老陈打电话,背着小儿子就要往外走。
阿遇被孙姝予抱着,追不过去,他哽咽着大喊,“你只有一双胳膊,你只能抱一个儿子,如果我也摔下去了,你会管我吗!我也是傻子,你管管我啊妈妈!”
钟婉脚步一顿。
阿遇哭道,“妈妈,你回头看我一眼啊!”
老陈从门外冲进来。
钟婉却站着没动,她整个人抖如筛糠,把昏过去的小儿子给老陈抱着,语气里几乎是带着无可奈何的悔意,从牙缝里挤出,“你带他去医院,有什么事情随时给我打电话。”
她眼神钉在小儿子的身上,脚尖却朝阿遇的方向一转。
钟婉披头散发,泪流满面,衣服上都是小儿子磕出的鲜血,狼狈的程度比起被大儿子当街丢出店门有过之而无不及,她脚步一晃,差点晕倒,堪堪抓住楼梯扶手,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了。
阿遇泪眼朦胧地看着她,难过道,“算了,反正你一直都是这样。”
他转身,一步步走回卧室。
孙姝予顾不上管钟婉,在阿遇关门前追了进去。
阿遇坐在床上,又在神情木然地发呆,直到他的手被孙姝予握住,才声音嘶哑地质问他。
“怎么不是每个小傻子都能讨人喜欢啊。”
孙姝予再压抑不住心中酸涩,跪在床上,从背后把阿遇搂在怀里,他低头时又不可避免地看见阿遇头上的陈年旧疤。
那条蜈蚣般的痕迹牢牢地扒在头皮上,只有一根指头长,却不再生长新的毛发,只能等头发长些的时候才能完全盖住,阿遇刚被孙姝予捡回去的时候头发上都是泥,梳齿都断了也没能让打结的头发分开,孙姝予只能拿把推子,给他剃了个寸头。
他问阿遇脑袋后面的疤是怎么来的,阿遇只说忘了。
联想到刚才发生的一切,孙姝予心中隐约有了猜想。
过往三十年的经历让他和阿遇产生共情,这一刻他更是生出了与这个人惺惺相惜,相依为命的宿命感,喉咙又苦又涩,连最简单的吞咽动作都让他难受无比。
他贴着阿遇的耳朵,低声道,“父母可以有很多孩子,但是每个人都只能有一个爱人,不管你是什么样子,我都不会离开你的。”
阿遇没说话,依然在发呆,却把大掌盖在孙姝予落在他肩头的手上。
窗外天色由暗转明,阿遇被孙姝予哄着睡下,完全熟睡了才肯撒手。
他想去给阿遇做些早餐,出房间一看,只见钟婉还在楼梯上坐着,她面容憔悴,双眼黯淡无神,看来是一夜没睡,听到动静回头一看,见是孙姝予,又难掩失望神色。
孙姝予回房,拿了件外套披在她肩头,在楼梯上挨着坐下。
“阿遇的弟弟怎么样了?”
钟婉叹气,“没有碰到头,只是有些擦伤,老陈已经带他回家了。”
孙姝予嗯了一声,不知该说些什么,只能没话找话,他心里对钟婉是有些怨怼的,可道德与教养又不允许他在一位女性如此狼狈时袖手旁观。
“弟弟叫什么啊?”
“于行。”钟婉的眼泪本来都要流干了,听到孙姝予这样问,却又立刻泫然欲泣。
“是天行健,君子自强不息的意思。”
孙姝予沉默,知道钟婉为什么又再次崩溃,这样一个饱含父母期待,有别样寓意的名字,主人却可能连最基本的自理能力都没有。
“那这么说,原来阿遇姓于?”
钟婉笑着摇头,不知想到了什么,神情温柔了许多,“不是的,于行是我和第二任丈夫生的孩子,阿遇的爸爸在阿遇四岁的时候就去世了。”
孙姝予一愣。
“遇这个字,是他爸爸取的,说是爸爸遇见妈妈的意思,希望阿遇长大以后,也可以遇见这样一个人,就像……就像爸爸爱妈妈一样。”
钟婉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下。
第三十四章
“他爸爸一直想当小学老师,没当上,后来成了学校的保安,有次学校组织春游,老师们的人手不够,就让他跟着一起去。”
钟婉翻出手机相册,屏幕上是一张发黄的老照片,钟婉满脸笑容,抱着刚满月的阿遇依偎在一个男人的怀里。
孙姝予果然没猜错,阿遇的嘴巴像爸爸,眼睛和鼻子像钟婉。
“去的路上他还在公共电话亭给我打电话,说学生们都喊他老师。”
看着钟婉怀念眷恋地看着照片上的男人,孙姝予不难想象,一个一腔热血梦想成为人民教师却希望落空的男人,在机缘巧合下被学生称作“老师”时的喜悦与油然而生的责任感。
“他当时真的好高兴,说突然觉得当学校的保安也很骄傲。”
“可是大巴在路上出了事故,他为了保护学生,去世了。”
“我一直在想,如果当初没有人喊他老师,他是不是就不会这样奋不顾身地去救人。”
“那个时候阿遇才四岁,我没有办法,孤儿寡母,只能把阿遇托付给父母,自己去南方经商,后来就遇到了现在的丈夫。”
孙姝予体贴地把手放在钟婉单薄瘦弱的肩头。
“他对阿遇很好,阿遇也很喜欢这个继父,他一直渴望父爱,甚至为了他去学粤语,吃粤菜,可是我先生一直想要一个自己的孩子。”
“于行生下来就有智力缺陷。”钟婉忍不住哽咽,“他现在六岁,但是你也看到了,他没有自理能力,甚至简单的短语都要教很久才能学会,他身边离不开人,这些年一直是我先生在照顾,是我忽略了阿遇。”
说到此处钟婉已忍不住哀声痛哭,又怕房间里的阿遇听见更惹他反感,只得拿手用力捂住嘴,偶尔一两声痛彻心扉的啜泣泄露出来,也听得人心生怜惜。
阿遇年幼失怙,母亲又为生计远走他乡,最敏感的年纪里被迫重新组建家庭,本以为前几年缺失的父母亲情,只要他努力接纳讨好就唾手可得,没想到却又来了个于行。
一个夺走了母亲大部分关注与爱护,生下来就有缺陷,会哭会闹,脆弱得理所应当的弟弟。
原来是因为于行的存在,阿遇才会潜意识里觉得当个傻子才能讨人喜欢。
孙姝予突然想起钟婉找回阿遇的第一天早晨。
她给阿遇买萝卜糕吃,是广式早茶里一道经典糕点,原来她是当真一点也不知道阿遇最讨厌萝卜,只要一想到小时候的阿遇满心期待,委曲求全只为了讨好继父,强迫自己学不熟悉的方言,接受自己讨厌的食物,孙姝予心中突然有些埋怨钟婉。
他只有变傻了才能毫无顾忌地拒绝讨厌的一切,不想吃萝卜,不想听粤语。
或许阿遇一直当个随心所欲的小傻子也没什么不好。
这样的念头在他心里一闪而过,尚来不及生根发芽,孙姝予就被这略微自私过分的念头吓了一跳。
他怎么会这样想。
孙姝予暗自心惊,冷汗出了一身,正要努力挤出一个笑掩饰自己的无所适从,钟婉的手机就响起,没能注意到他微妙的神情。
电话是医院打来的,让钟婉过去一趟,她来不及多说,快步出门,起身时一个踉跄,还好被孙姝予扶住。
孙姝予忐忑不安地等待结果。
一个多小时后,阿遇也醒了,在房间里大喊孙姝予的名字,他彷徨失措地把孙姝予抱进怀里,有些晨勃反应,炙热粗壮的阴茎抵着孙姝予的大腿,却没有心情做爱。
他不住亲吻着孙姝予,确认着他的存在,最后索性把脸埋在对方软软的胸前,嗅着他身上的味道。
孙姝予顺势把他搂紧怀里,手指下意识抚摸他脑后靠近耳朵的疤。
“阿遇,你之前是不是从楼梯上摔下来过?”
阿遇静了很久,才重重地嗯了一声,委屈地大声诉苦,“他们丢了我的猫!因为那个傻子!我好生气,我要报复他,他推我,我也推他!然后就一起从楼梯上摔下去了……”
“我的头好痛,流了好多血,妈妈都不理我,我躺在病床上求她,她都不抱抱我!”
“她骗我,她就是喜欢傻子……”阿遇愤愤不平,越说越愤怒。
孙姝予心疼地要命,脑中不自觉出现阿遇受伤后孤单躺在病床上的情景。
原来阿遇过去真的和于行一起摔下楼,可在两个儿子间,钟婉却选择了于行。
再想追问,阿遇却又嚷着头痛,孙姝予只好作罢,耐心哄他亲他。
阿遇昨夜本就没怎么休息,半梦半醒间没看见孙姝予,没睡多久又被吓醒,钟婉回来时又再度睡去,这次睡得很沉,连孙姝予起身都没能惊动他。
孙姝予看钟婉面色惨白失魂落魄,顿时心中一沉。
“医院那边怎么说?”
钟婉再难以支撑,手中皮包砰的一声落地,她颓然地倒在沙发上,崩溃道,“……医生说,是精神方面的疾病,阿遇有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。”
孙姝予茫然道,“什么意思?”
“他不是因为出车祸受伤,头部受损才变成这个样子,是他自己潜意识里分裂出了另外一个人格,觉得他就应该是这样,现在这个状态是他出于对自己的保护,车祸只是一个诱因。”
“他记得我,记得于行,可他就是认为他是一个傻子,下意识模仿智力有缺陷的人。”
孙姝予大脑一片空白,因太过震惊而一时无话。
阿遇过去十几年的人生一定过得很辛苦,才叫他放着这样优渥的家庭条件不管,居然愿意当一个傻子。
第三十五章
院方给出的结论很明确,现在的“阿遇”只是患者自我保护机制下分裂出的一个人格。
钟婉只要一想到,阿遇觉得当一个傻子才算好的根本原因就十分追悔莫及。
她的讨好迁就带着愧疚,叫阿遇看了更为抵抗,他本愿意为了孙姝予配合治疗,却在先前的意外刺激下再次自我封闭。
他拒绝去医院,甚至是连专门请到家里的心理医生也避而不见。
阿遇觉得当个傻子好像也没什么不好,妈妈喜欢傻子,哥哥也喜欢傻子,那他为什么还要当个正常人呢。
钟婉本以为孙姝予和自己立场相同,没想到对于阿遇这样的态度与坚持,孙姝予却是无声的纵容。
阿遇抱着孙姝予撒娇,“哥哥,我不想当正常人了,我就现在这样好不好啊,唔,可是不当正常人,好像就没有办法保护你,我该怎么办呀……”
阿遇左右为难,丝毫不去考虑当一个别人眼中的“正常人”对自己有什么好处。
孙姝予看着他思考了很久,那一刻他心中闪过很多念头,却只轻声道,“如果现在的你更快乐的话,那反过来,哥哥保护你也是可以的。”
阿遇笑得很开心。
他忠诚温顺地抱着孙姝予细细亲吻,二人倒在床上做爱,孙姝予顺从地舒展四肢,让阿遇进入他的身体,对方的动作又急又重,用牙齿咬开避孕套的包装,只拿手掌在他下体揉了揉,就迫不及待地插进干涩紧致的穴口。
孙姝予喘息一声,阿遇就过来亲他,一边亲一边摆腰抽送,紧绷的背部肌理分明,附着一层薄汗,毫不掩饰自己的欲望,他趴在孙姝予耳边,下半身狠狠一撞,却笑道,“才不呢,我很厉害,我力气好大,可以赚钱的,哥哥要一直在我身边啊。”
孙姝予被肏得浑身轻飘飘的,意乱情迷间只带着哭腔嗯了一声。
结束后阿遇退了出去,把灌了半袋子浓精的避孕套扔掉,垂软的阴茎也依然很有分量,他搂着孙姝予亲嘴,很快又硬了,这次没再折腾哥哥,而是把他抱在怀里,以一个侧躺的姿势把阴茎缓缓挺进去,没有要继续胡作非为的意思。
孙姝予挣扎,被操得胸口发红,细声细气地提醒,“你没戴套……”
阿遇哄他,“我只是想放进去睡觉。”
他硕大的龟头牢牢卡在宫口,就这样抱着孙姝予睡,翌日一早,他的身体比大脑先醒,半梦半醒间大掌按住孙姝予的腰,晨勃的阴茎应如铁棍,朝着那处温暖潮湿的地方用力一插,阴道里的软肉层层叠叠地缠上来吸附,他大开大合地动起来,就这样把孙姝予给操醒了。
孙姝予说要保护阿遇,那就是真有这样的打算。
他整理了一份自己的简历交给钟婉,只觉钟婉作为阿遇的妈妈,对他纵容默许阿遇拒绝治疗这一行为颇有微词。
孙姝予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,无非就是阿遇一辈子都是这样,他养着阿遇也可以。
钟婉不帮他安排工作,那他就自己去找,他的网店虽因突然换了个地方而被迫停摆,可无非也就是花些时间找批发商的问题,他们的生活正在步入正轨,阿遇也可以随心所欲,这样看来似乎也不算太糟糕。
孙姝予在一周后带着阿遇搬出了别墅,钟婉不但没有阻止,还让老陈来帮他们,孙姝予突然又摸不清她的态度了。
他白天出去找工作,有些头疼阿遇,怕他一个人在家寂寞,只好拜托老陈带他去附近的批发商处找货源打发时间。
阿遇对这些不太懂,只能记录下每一个商品的价格,材质,顶多再拍些照片,拿主意的事情还要孙姝予来。
二人坐在桌前,孙姝予研究阿遇买回来的商品,一一仔细对比,面前放着洗好的水果,是阿遇最喜欢的葡萄,他把坏掉的都提前挑出来吃掉了,然后就吃饭、看电视、做爱,最后抱在一起,上床睡觉。
钟婉是在一个月后找过来的,这在孙姝予计划之外,却又意料之中。
那天阿遇不在家,他又找了份仓库搬货的工作。
许久未见,钟婉憔悴了不少,粉底都要遮不住黑眼圈,她把诊断报告放在桌上,上面都是专业名词,孙姝予看不太懂。
“医生说,他的情况虽然棘手,但只要配合治疗,完全康复的可能性很大。”
孙姝予没立刻回应她。
在他沉默的这段时间里,钟婉打量起这间占地面积不足三十平方米的一室一厅,又小,又挤,只是摆了几件家具就挪不开脚,厨房和卧室只以一扇屏风作为分界,做饭的时候整个屋子里都是油烟,可也比他们过去两年里住的四线小城的房间好了太多。
二人这便没了话,钟婉直接开门见山,“所以阿遇还是不愿意配合治疗?”
孙姝予点头。
她掩饰不住心焦急躁,神经质地扣弄着素净的指甲盖。
“他还有学业,他一直那么优秀……”钟婉哽咽着,“老陈说,阿遇现在天天在外面卖苦力,他能捡瓶子捡一辈子吗,他的苦力能卖一辈子嘛,他的人生不该这样啊。”
“可是阿姨……”孙姝予语气一顿,“或许现在这样,阿遇更开心呢?”
钟婉抬头神情复杂地看向他,“医生说现在的人格只是他为了自我保护而分化出来的,万一有天他觉得一切都变得安全了,满足了,谁能保证这个人格会一直存在呢,到时候阿遇面对你,面对我,他心甘情愿接受这样的人生吗,这跟他原来的生活简直就是天壤之别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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