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姝予脚步顿住,见说话的人是同公司的一位叫小温的女孩子,大学刚毕业没什么经验,总觉得勤能补拙,经常和孙姝予一起留下来加班,因此也还算熟悉。
她不知在洗手间外等了多久,正满脸委屈,泪眼婆娑地看着张文星,见孙姝予也在旁边,又胆怯地看了张文星两眼,转身走了。
张文星视若无睹,让孙姝予收拾东西下楼,自己在停车场等他。
孙姝予回头看了一眼,张文星以为他走了,正掏出手机,一脸怒容地不知给谁打电话。
一路上,张文星一边打方向盘,一边不死心地继续试探孙姝予的口风,想打听他和钟婉到底是什么关系。
孙姝予见实在躲不过,委婉道,“算是……亲戚关系吧,不过不怎么来往了。”
他有些心虚,可说的又是实话,他孩子的爸爸是钟于,钟婉是钟于他亲妈,那可不就是亲戚关系么…
张文星以为孙姝予在暗示什么,示意他放心就好,“知道知道,我不跟别人说,总公司准备拓展业务,现在我们这里成立个市场部试水,你机灵点,升职也快。”
孙姝予听懂了,这是以为他有后台,要拉帮结派的意思。
他只笑笑,没立刻接话。
车停在楼下,张文星探头看了一眼,“姝予你家挺有钱啊,买得起这里的房子。”
孙姝予不好意思地笑,“租的。”
张文星等他主动开口请自己上去坐坐,孙姝予却揣着明白装糊涂,说了句经理再见。
张文星暗自咬牙切齿,心说这人又开始了,然而抬头一看,远处站着的那个,不是经常出现在公司内部刊物上的钟于么?!
张文星没想到孙姝予还认识这号人物,听在总部的亲戚透过口风,这人好像和大老板沾亲带故,他惯于溜须拍马,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,当即下车朝钟于走去。
孙姝予看见钟于,也吓了一跳。
钟于更是没反应过来,一手拿着文件,一手还在发短信,目不斜视地往前走,和孙姝予迎面撞上才看见。
“你,你有事啊?怎么专门跑过来。”孙姝予问他。
钟于百口莫辩,他还真不是来找孙姝予的。
然而他还来不及细说,只见张文星笑着走来,端着领导派头,站在孙姝予旁边,夸张道,“小孙,认识总部的人怎么也不说一声啊,你好你好,钟于是吧,我是姝予的领导。”
钟于的目光转向他,隐晦地看了眼孙姝予,意思是这人是谁。
孙姝予一看钟于这表情就知道他不记得张文星,可能见过,但忘了,提醒道,“这是我们人事部的经理,叫张文星。”
钟于意会,笑着伸手,浅浅地和张文星握了一下。
他态度谦虚平和,却总是在不经意间露出上位者的姿态,比如和张文星握手,明明二人是差不多的身高,钟于的下巴却微扬,眼神朝向下的趋势,睥睨又倨傲,论职位明明是张文星高于钟于,可在对方面前气势却平白无故矮了一节。
张文星突然不爽起来,觉得钟于凭什么这么摆谱。
但下一秒,钟于又突然冲他示弱般,乖巧地笑了一下。
第六十章
“原来是张经理啊,经常听我上司提起您,说分部的业绩都是您一手抓的。”
钟于笑得很乖巧,又拿出他见人说人话,见鬼说鬼话那一套,张文星被他恭维两句,当即找不着北,和他互相交换名片,寒暄几句后开车走了。
张文星前脚上车,钟于后脚就把他名片塞垃圾桶里。
“你有事?”孙姝予满脸尴尬。
钟于没说话,孙姝予却以为这是默认的意思,犹豫道,“那……上来说吧,外面好冷。”
钟于沉默一瞬,“你先上楼,我去车里拿点东西。”
他转身往车库走,孙姝予看着他的背影,在原地站了一会儿,才回家。
现在这房子是钟于给他住的,里面的家具电器也是直接配好,毕竟两人曾经在一起生活了将近两年,钟于对他生活习惯再清楚不过,连烤箱都给他买了。
孙姝予心不在焉地打开冰箱,下意识翻出水果给钟于洗着吃,紧接着又一愣,满脸懊恼。
喜欢吃水果的是阿遇。
他以前干的都是辛苦活,不是搬货就是收废品,又嘴馋,孙姝予总是会给他备好水果放在冰箱里,或者烤一些饼干给他当零嘴吃,阿遇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冰箱里翻吃的。
玄关处传来响动,钟于提着一袋子叶酸进来,十分自然地换鞋,把钥匙放在鞋柜上,他好像有些忙,进门时还在打电话,只不咸不淡地看了眼孙姝予,示意他等等。
如果不是衣着不同,他几乎又要把钟于错认成还是阿遇的时候。
孙姝予想起上一次和钟于单独共处一室的场景,既无所适从又尴尬,他原本是真的打算就这样算了的,可钟于的那句“只会有这一个孩子”,以及听见他身体健康时下意识松口气的表情,又让他内心触动。
这句话几乎是立刻让他想起了钟于还是阿遇时,孙旭来找他要钱,又恰逢阿遇头痛发作,躺在床上喃喃自语,说他不想自己见孙旭,因为孙旭欺负他。
当时他问阿遇,他又没看见,怎么知道自己被孙旭欺负了,阿遇抱住他的腰,意思是孙旭抢走了他最喜欢最需要的东西,那就是欺负。
他确实害怕作为第三者生下孩子,也害怕钟于以后再结婚生子,那他的孩子就会变成第二个“阿遇”,第二个“孙姝予”,他明明什么都没说,钟于却又什么都知道,不论是过去的“阿遇”,还是现在的“钟于”,好像总是能轻易看透他内心深处的恐惧担忧。
钟于总是反复否认阿遇的存在,可能他真的很不齿于那段经历,但在孙姝予眼里,又不能完全把他们分开,毕竟根据仅有的几次相处来看,钟于所表现出的偏激,固执,恰巧在他还是阿遇时,也经常展露在孙姝予面前。
钟于对他百般了解,他却对钟于一无所知。
孙姝予一边胡思乱想,一边下意识去冰箱里把提前做好的饭菜拿出来热。
钟于忙起来是真的忙,电话半个小时以后才挂断,一回身,就见孙姝予摆好了一桌的菜,都是他周末时做好放进冰箱,这样工作日吃饭就比较方便。
他抬头看着他,安静道,“先吃饭吧。”
钟于大概沉默了有几分钟的时间,他什么都不说,只是神情微妙地看着孙姝予。
被专注盯着的人完全不知道这几分钟里钟于在想些什么,又或是做了哪些突如其来,孤注一掷的决定,孙姝予不自在地动了动,试图掩饰局促。
钟于突然道,“好。”
他又恢复正常,收起两个菜,包好保鲜膜放回冰箱,“这些就够了,其他你自己留着吃。”
二人连吃饭都很沉默,孙姝予没话找话,指了指钟于提进来的袋子,“里面是什么啊?”
钟于把不小心夹进碗里的四季豆挑出来,解释道,“我妈给你买的,说怀孕的人要吃叶酸。”
孙姝予吓了一跳,连忙放下碗,忐忑不安地看着钟于,“你妈知道了?!她没有说什么吗?她不会觉得很怪异吗……”
钟于不耐烦道,“你管她怎么想,这个孩子又不是她来生。”
孙姝予只好又不说话了,钟于看了眼客厅茶几上摊着的单据,随口道,“最近很忙?”
“嗯…领导给了不少任务,多做一些业绩就能高一些。”
“得罪人了?”
孙姝予哑口无言,还有些懊恼,无措地承认。
钟于是个人精,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,孙姝予虽以前在这个公司做过,可也不会在重新入职三个月的情况下就给他超负荷的任务量,更何况他还是以钟婉的名义安排他进去,唯一的解释就是这老实人不识趣,别人问他有没有后台,他也不知道变通,才任人拿捏。
孙姝予不好意思道,“已经差不多解决了吧,之前经理让我跟他一起出差,我觉得不太方便,怕他看出点什么,就拒绝了,他还问我和你妈妈什么关系,我也没说实话。”
钟于突然抬头看他,“有什么不方便?”
孙姝予一愣。
钟于又道,“是确定怀孕前,还是确定后?”
孙姝予明白了他的意思,没吭声。
“如果是一些不必要的请求,你当然可以拒绝,可是出差是合理范围内,在入职合同里已经写明的,你以后跳槽到别的公司还是会遇见这样的工作要求,当然,你也可以只找不用出差,不用团建的工作,但如果你找不到呢,而且……”
钟于平静地看着他,“你和别人,有什么不一样吗?”
他明明是在毫不客气地批评孙姝予的工作态度,可孙姝予却从中莫名听出了鼓励的意味,他不禁扪心自问,他和别人又有哪里不一样呢。
钟于点到为止,不再多说,又起身翻看了两眼孙姝予的工作文件。
里面夹杂着司机送过来的单据,一些私人物流公司规模较小,不会有专门的会计负责运输开支,只让司机和报关公司的人自行对接,钟于粗略地对比目的地和开支,看出不少猫腻,孙姝予这老实人估计又被欺负了。
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,孙姝予就扑上来,把单据抢走,脸色通红道,“我知道他们做假账糊弄我…公司有章程的,合理范围内报销,只是我觉得……我现在和这些司机还不熟,等有经验之后,再把利润大,路程近的单给一些认真的司机,这些偷奸耍滑的要慢慢想办法整改,我都知道的。”
孙姝予鼓起勇气,小声解释,半晌没听见钟于说话,还以为他不屑于自己这些浅显单薄,又略微笨拙的职场生存方式,一抬头,却发现钟于正认真地看着自己。
只听对方话里没有任何看不起的意思,平静道,“知道,你以前就很擅长这些。”
孙姝予一时哑然。
他这个人有时很犹豫,有时又很果决,总是会认真观察比较,从一大堆看似不尽如人意的选项中,选择出最大利益化,最保险的一种。
比如他之前在经济最困难的时候,毅然决然拿出仅存不多的存款购置电脑,从琳琅满目的商品中选择了最容易实现薄利多销的一项。
显然孙姝予也知道钟于在说自己卖袜子卖女裤的陈年往事,他抿着嘴没说话,和钟于好像最熟悉的陌生人,身体和思想上的默契保持同步,但却时过境迁,和过去相依为命的日子又是天壤之别。
孙姝予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,也不知道该如何跟他相处。
钟于的目光落在饭桌上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钟婉的来电打破了这伤感沉闷的气氛,钟于走到一旁去接,孙姝予隔着电话,难得听见钟婉严肃的语气,让钟于回家一趟。
钟于淡淡道,“知道了,在孙姝予这里,现在就回去。”
他挂了电话,转头看向孙姝予,“那我走了。”
孙姝予低着头,垂在裤边的手突然下意识抓握了一下,但他也只是注视着钟于离开的背影,细声细气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但在他临睡前,突然收到了钟于的短信。
上面是一张购物截图,里面包含了绊门器,胡椒喷雾,瑞士军刀,简易报警器等自救小工具。
钟于嘱咐他,“我会让我妈打个招呼,出差的任务尽量派给别人,你怀孕了不方便,但如果以后需要,出门在外注意安全。”
孙姝予说晚安,对方却没再回复了。
第六十一章
钟于一走,就连着一个礼拜没露过面。
孙姝予偶尔会想起他,心中有些说不出的闷痛。
面对钟于的时候,他总是有种这人还是阿遇的错觉,虽然是个傻子时对他百般迁就顺从,变回钟于的时候却毫不留情,总是不经意间,道破孙姝予那些潜藏在骨子里三十年的劣性。
然而言语上的冷漠刻薄掩盖不住内里的温柔体贴。
孙姝予不是好赖不分的人,只是他忍不住困惑,钟于为什么对于“阿遇”的存在抵触抗拒?
孙姝予叹口气,突然又想干呕,匆忙站起来朝洗手间跑去,再回来时看到张文星在他工位上站着,似乎专门是来等他的,“姝予,中午一起吃个饭吧,聊聊?”
孙姝予点头应下,其实心里不是太情愿,自从上次经理在他家门口看见钟于,似乎更加确认了孙姝予背后有人,是个可以拉拢的对象,三番五次邀请孙姝予共进午餐,对他唠叨一些职场上的见解和苦水。
孙姝予不想跟他一起吃饭,跟他吃饭还要花钱,埋单的时候张文星总是说肚子不舒服要去洗手间,孙姝予脸皮薄,只好自掏腰包。
可他又怕得罪上司,管理分公司的副总工作重心还是放在总部跟着于雅正,偶尔来分部逛逛,大部分还是直接交给张文星。
孙姝予已经领略到了他对下属特有的调教方式,不敢触他霉头,只好跟着去了,却不知张文星在背后打量他,见孙姝予从洗手间出来一张脸煞白,嘴巴却红润的很,眼里跟能滴出水一样。
张文星看得心中一阵悸动,是真觉得孙姝予跟之前不一样了,想着他是不是瞒报自身情况,已经偷偷当了爸爸,怎么跟刚生过孩子的女人似的,带着股成熟又知性的温柔。
他被这想法恶心地打了个寒颤,浑身鸡皮疙瘩浮了一层,目光却控制不住地紧紧跟随孙姝予。
下楼时又碰到小温,她吞吞吐吐地上前,哑着嗓子叫了句张经理。
张文星眉头一跳,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,迅速整理好表情,叫孙姝予先去餐厅等他。孙姝予有些奇怪,却也不爱管闲事,对小温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,绕过他们,去公司楼下的餐厅等张文星。
十几分钟后张文星姗姗来迟,嘴里还在抱怨小温不懂事,让给她涨工资。
孙姝予只笑笑不说话,张文星点了瓶红酒开给他。
他有意撩拨,孙姝予却不解风情,心中一阵肉痛,心想这得多少钱,他还要还债,如果按照过去,他肯定不敢得罪领导,可他却突然想起钟于的话,不必要的要求可以拒绝,他和别人没有什么不一样,况且还怀着孕。
张文星没理会孙姝予的推诿,反正他这人就是这样,总要三求四请地拿架,正要不顾对方意愿,给孙姝予倒酒,对方白净的手背却突然盖在酒杯上。
孙姝予笑着,却坚定道,“我喝不了,酒精过敏,点些菜吧。”
张文星一面觉得扫兴,一面又觉得新奇,原来孙姝予还有拒绝人的时候,他意有所指道,“谈恋爱了?感觉你和之前不一样了。”
孙姝予笑容一僵,敏感地察觉到他话语下的一丝暧昧,还来不及应对,张文星就接到电话,被叫回公司处理事情,孙姝予松了一口气,又有些烦躁,抑制不住心理和生理的双重厌恶,冲到洗手间,干呕去了。
他一下午的时间都过得战战兢兢,就怕张文星过来找他,说要送他下班,再借机说一些不清不楚的话,可这样躲着也不是个办法,好在对方这一下午都不知在哪里忙,一到下班时间,孙姝予班都不敢加,抱着电脑就跑。
然而在楼下等电梯时,居然又碰见了钟于。
一个往外走,一个往里进。
孙姝予一愣,“……你,你有事找我?”
这几次实在奇怪,钟于来找他都不提前打电话,两人总是在小区里或是电梯间这种地方不期而遇。
钟于有些懊恼,似乎是十分无奈地看了眼孙姝予,“你最近不加班?”
孙姝予一头雾水地摇头,又主动按下楼层,他没问钟于去哪里,以为钟于就是来找自己的。
电梯里二人沉默着,孙姝予似是有话要说,钟于却主动道,“你什么时候做产检?”
“这个周六。”
钟于点头,表示自己知道了,“到时候我来接你。”
这下孙姝予不好意思再推诿,只讷讷地一点头,电梯门开,钟于目送他出电梯,自己却不出来,抬手按键,淡淡道,“还有事,我走了。”
电梯门缓缓合上。
这下孙姝予彻底懵了,不明白钟于这是什么意思,来找他却不进门。
周六一早,钟于准时出现,却并没有直接把孙姝予带去医院,他轻描淡写地解释道,“过来接你的时候临时接了个电话,得开个视频会议,但是文件在我家,你等我一个小时,我再送你去做产检,能接受吗,我妈不在家。”
孙姝予妥协地点头,觉得钟于好像误会了什么,他并不抗拒见到钟婉。
钟于把他带回家,让他在客厅坐着看电视,自己上楼开会,孙姝予有些局促,只敢在客厅的范围活动,他正要拿出手机打发时间,背后的卧室的门却突然开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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