孙姝予闻声看去,只见于行小小的身影躲在门后。
  他怯生生地看着孙姝予,神情有些呆滞,往孙姝予的方向走了两步,突然开口,“哥哥…”
  孙姝予还以为是钟于出来了,于行在喊他哥,扭头一看却空无一人,这才意识到于行是在喊自己。
  于行走到他腿边,软软地趴在孙姝予膝盖上,黝黑的眼珠默不作声地看向他。
  于行和钟于到底是一个母亲,五官上也有相似的地方。
  钟于最引人注意,最出彩的就是他那双仿佛会说话的双眼,亮而有神,充满故事感,于行的眼睛却有形无神,和钟于比起来逊色不少。
  孙姝予联想到自己肚子里的孩子,几乎是霎时间就心软下来,于行虽有七岁,可却异常矮小瘦弱,看上去只有四五岁大,孙姝予几乎不费什么力气就把他抱起。
  孙姝予轻声道,“你怎么叫我哥哥啊,要喊叔叔的。”
  于行顺从地搂住孙姝予的脖子,小声道,“见不到你他不开心呀。”
  孙姝予学着他的语气,顺着他的话哄他,“谁呀。”
  于行懵懂道,“阿遇呀,他好难过。”
  孙姝予听着这声阿遇,突然就愣了。


第六十二章
  于行抱着他,软软地依靠在孙姝予怀里,玩他卫衣的系带。
  他低头认真道,“他抢我的瓶子,妈妈批评他,说不能抢别人喜欢的东西。”于行前言不搭后语,想到什么说什么,一会儿说阿遇不高兴,一会儿说阿遇对他好,带他一起玩。
  孙姝予敏感地察觉出于行话中背后的意思,刚想追问,只听钟于的声音突然传来,“于行,下来。”
  他回头一看,钟于正站在楼梯处看着他们。
  于行打了个寒颤,瘪着嘴要哭不哭,委屈地看了眼钟于,听话地从孙姝予身上爬下来,保姆听见动静,跑过来把于行带走。
  他还一步三回头地看着孙姝予,一副恋恋不舍,想再和孙姝予亲近的样子。
  孙姝予走到钟于身边,“开完会了?”
  “没有。”钟于有些头疼地捏着眉心,平静道,“刚才你们在说什么?”
  孙姝予神色复杂地看着他,犹豫一瞬,没有全盘托出,“哦,于行喊我哥哥,我说不能喊哥哥,要喊叔叔。”
  钟于没说话,低头看着孙姝予,孙姝予被他这么专注地盯着看,四目相对间神情又恍惚起来,下意识想起和阿遇在一起的最后几个月里,他的情况已经好转很多,不说话时没有半分傻气,就是钟于现在这个样子。
  钟于突然道,“姝姝?”
  孙姝予点头,被钟于这么正经一叫,有股微妙的羞赧,尴尬地解释,“嗯,毕竟我大他那么多岁,是要叫叔叔的。”
  钟于漫不经心地点头,居然又重复了一遍。
  “姝姝。”
  孙姝予哑然,突然无所适从起来。
  他几乎是立刻移开飘忽的目光,没办法继续和钟于对视下去,总觉得这样一个简单的称呼从钟于嘴里叫出来好像连意味都变了。
  好在钟于没有给他细想的机会,让孙姝予到他房间里来,“别搭理于行。”
  孙姝予尴尬点头,跟在钟于身后。
  进去后钟于就不再管他,跟人专心开会,一会儿普通话一会儿广东话,还时不时冒出几句英文,不知说到什么,有好几次想发脾气都堪堪按捺下来,孙姝予听不太懂粤语,拘谨地坐在钟于的床上,四下打量他的卧室。
  钟于的房间枯燥无味,没有任何装饰,只有床、书架、衣柜、办公桌,倒是桌子那头堆着不少毛笔宣纸,小香炉,还有一本看了一半的《瓦尔登湖》。
  他见钟于正忙着开会没有注意他,悄悄走到书架旁,拿起一本类似于相册的东西翻看。
  这本相册是手工制的,里面并无透明分隔层,而是一页贴了一张照片,下面拿水彩笔写着注释,大部分是钟婉和小时候的钟于,与其说是相册,倒更像是一本日记。
  头几页是小时候的钟于和他的姥姥姥爷在家门口的合照,钟于笑得很开心,下面写着祝阿遇五岁生日快乐、阿遇第一天上小学等,再往后,就开始出现钟婉的身影。
  “回到妈妈身边的第一天,从今天开始有新家啦。”
  “妈妈第一次来给我开家长会。”
  “见到了妈妈的爱人,我要有爸爸了。”
  “改名后的第一天,希望爸爸妈妈开心幸福。”
  钟婉保养的很好,竟和十年前没什么差别,反倒是现在的气质更加知性沉稳,那是见多识广的阅历赋予女性独特的魅力。
  但小时候的钟于,却和现在有很大不同。
  他想象不出钟于用这个语气说话,这样期盼活泼,反倒像是阿遇。
  孙姝予还想再看,那边钟于却已经开完会,摘了耳机,不声不响地站在他身后,沉声道,“好看吗?”
  他吓了一跳,条件反射性后退,被钟于搂了把腰,才没撞上书架。
  孙姝予手忙脚乱,“我太无聊了,想找点东西看……”打开之前他也没想到里面会是这样的内容,他窥着钟于的神色,毕竟他是真的很介意“阿遇”。
  可谁知这次钟于却十分淡定,甚至从他手里拿过相册,打开翻看,他平静道,“我过去的事情你不是都知道么。”
  钟于这话说得对也不对,孙姝予对于眼前这人的过去一知半解,也仅仅是来自钟婉的只言片语,和阿遇神志不清时的抱怨,然而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,孙姝予看出钟于的忙碌,知道接自己产检的时间是他百忙之中挤出来的,便体贴道,“先送我去医院吧,你好像很忙。”
  钟于意味不明地看了眼孙姝予。
  他忙,他当然忙,还都是拜眼前这个人所赐。
  钟于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,一次崩在姚平手里,一次崩在孙姝予手里,两人轮番讨债,变着法子折腾他。
  他的股票存款都拿来买了孙姝予那套房子,现在是个要还房贷的穷光蛋,只能继续屈居在于雅正的公司,如今眼下倒是有个机会,公司扩展业务,在分部成立市场部作为试点,钟于想抓住这个机会,跳槽到分部去,他虽对于雅正没有取而代之的心思,可也不是太想在他手下做事。
  听说分部的领导是个草包,那天在孙姝予家楼下见到了,确实不怎么精明,欲望和不满都赤裸裸地写在脸上。
  就是孙姝予是个麻烦。
  跟孙姝予一个公司抬头不见低头见,不自在,不是怕对方不自在,是他不自在。
  当事人还不明白钟于为什么突然这样盯着他,只觉得脊背一凉,心想他又哪里惹钟于不痛快了。
  二人各怀心思,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,到了医院又是主任亲自来接,想必是钟婉交代过,做检查时是主任亲自操作,连场都清了,做到一半的时候钟于被打电话喊回公司,是孙姝予自己回的家。
  这一消失,又是连着一个礼拜。
  钟于总是神出鬼没。
  这一个礼拜里孙姝予也没闲着,面对张文星有意无意地撩拨严防死守,不知是否是钟于的话给了他勇气,在面对同事的好意时,他也会试着接受,借此当做坦然处理人际关系的契机。
  其实别人未必会对他戴有色眼镜或是生出好奇,反倒是他先一步的自卑懦弱引起别人的注意,觉得“孙姝予这人好像有点奇怪啊。”
  以前同事们对他的印象是“一个别扭的老实人”,现在的印象则是“一个人腼腆温柔的老实人”。
  他像是一只小心翼翼把触角探出壳的蜗牛,缓慢地移动出冠以生存的阴暗潮湿角落。
  孙姝予没敢在公司多留,怕被张文星抓到,一下班就匆匆溜回家,然而还没出电梯,就听见有人在他家门口哭嚎。
  只见姚平哭得眼泪鼻涕流了一脸,面壁似的在他对面邻居家门口挠门,嚎道,“我我,我错了,钟遇!你你,你开门啊,你,再再不开门,我喊你,阿遇了啊!”


第六十三章
  孙姝予本不想多事,不知该用什么身份跟钟于曾经的未婚妻说话,虽那天听他简单提了一句二人没有感情基础,可毕竟也是有过婚约的人。
  然而他的教养和骨子里的道德感,不允许他对这样一位处于弱势的女性袖手旁观,纠结半天,还是出声提醒,“那个,钟于不住这里啊,这家好像没人住。”
  姚平哭声一停,回头看向孙姝予。
  二人面面相觑,姚平哭得眼睛肿成一条缝,孙姝予委婉道,“可不可以让一下啊,你站在我家门口我进不去。”
  姚平往旁边挪,孙姝予对她一点头,算是打过招呼,开自己家的门,没想到姚平还在后面傻乎乎地跟着,要跟他进去,孙姝予满脸尴尬,细声细气地提醒,“有事吗?”
  姚平哭得打嗝,又低头看了一遍手机上钟婉发给他的钟于的住址,没错啊!那应该是门牌号写错了。
  “我,我我找钟遇,啊不是,钟于,他,还没下班吗?”
  孙姝予不好意思道,“我不知道啊,你打个电话问问他?”
  言下之意就是,钟于在哪他也不知道,不要再跟着他了。他抬脚往屋里走,姚平跟上,祈求道,“那,那我等等他,好不好啊,他他不接我电话,都,一个礼拜了。”
  孙姝予无奈妥协,把姚平放进来,却把大门打开,怕姚平一个女孩子,在陌生男性家里看到大门紧闭时会紧张害怕。
  二人各说各话,却还奇异地搭上了线,孙姝予以为姚平没地方去,等着钟于来接她,姚平以为钟于在和孙姝予同居,钟婉把俩人邻居的门牌号错发给她,蹲在孙姝予这就能蹲到钟于。
  孙姝予给钟于发短信,让他过来接姚平。
  姚平哭着问,“钟钟钟于是不是,最近,很很火大。”
  孙姝予心说他也不知道啊,他也一个礼拜没有见到钟于了,姚平说话本就结巴,不知担惊受怕着站在走廊里嚎了多久,现在说话更是一抽一抽的,孙姝予见状,体贴道,“你打字也可以的,打字会自在一点吗?”
  姚平感激地点头,二人靠着手机打字,效率极慢地沟通起来龙去脉。
  孙姝予这才知道,原来那天钟于来给他送叶酸,吃完饭被钟婉急匆匆叫走,正是因为姚平的妈妈知道了两人解除婚约的事情。
  姚平不知道钟于的退出意味着什么,只是被她妈的狂风暴雨吓破了胆,这下更不敢说休学一年回国不是为了见钟于,是为了搞网恋,还没成功。
  结果她这支支吾吾的沉默在她妈眼中就是有难言之隐,被钟于欺负了,还要帮着这小子说话。
  姚母护女心切,当晚就到钟家,虽不至于大打出手,可到底还是说了几句难听话,恰逢钟于不在家,钟婉听着就不乐意,姚母护短,钟婉更护短,立刻把钟于喊回家要把话给说清楚。
  谁知钟于回了家,面对姚母的质问竟是一声不吭,把“渣男”这个名号给抗了下来,都没出卖姚平网恋的事情,以后怕再难搭上姚家的人脉。
  这下姚平心更虚了,天天追在钟于屁股后面道歉,可钟于却不再理会她,最后她还是找钟婉要了地址,打算当面道歉。
  她在手机上打字,给孙姝予看:我觉得自己好过分,让钟遇替我背锅,本来钟遇不同意解除婚约的,我都求他好久了,谁知道有天晚上突然就同意了,我根本就没想好怎么跟我妈说,呜呜,我就钟遇这一个朋友,他不搭理我我怎么办啊。
  到底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,姚平一急,就又把钟于叫回了钟遇。
  孙姝予盯着这行字,突然意识到,原来钟于说的没有让他当第三者是这个意思。
  钟于为了不给孙姝予道德和心理上的负担,在不确定两人未来的情况下,还是选择答应了姚平,他大可以先和孙姝予发生关系,又或者根本不必对孙姝予负责,压根不用考虑是否会加重对方的压力。
  可他没有那样做。
  那一刻孙姝予突然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,只是想起那天在医院,钟于轻描淡写地质问他,你什么都不问,难道还要别人继续来猜你心思吗。
  如果他那个时候,能够勇敢多问一句就好了。
  姚平见孙姝予脸上有点难过失落,以为自己说错话,沮丧道,“我,我,我好懦弱。”
  孙姝予回神,叹口气,去给姚平倒水,虽知道这事情确实是姚平的错,却也对她这种胆怯感同身受,害怕姚平沉浸在这种负面情绪里,随口转移话题道,“钟于应该是最近太忙,你要见的网友是男孩子吗,记得见面选在人多的地方,注意安全啊。”
  他虽嘴上这样说,可心中却不免疑惑,钟于是故意不理姚平吗?
  姚平一愣,怔怔地看着孙姝予,心说钟于简直在放屁,还说他们两个分手是因为不合适,明明合适死了,连说的话都大差不离。
  她被孙姝予的温柔鼓励到,又再接再厉,拿出手机给钟于打电话,却不知这人此时正在一墙之隔的地方。
  走廊里,钟于静静地靠着墙,手机被调成静音握在手里。
  他不知在这站了多久,漫不经心地注视着对面的墙壁,将姚平和孙姝予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听去。
  姚平哭着哭着就饿了,给什么都吃,孙姝予又把提前做好的饭热给她,问她是否介意,姚平往嘴里扒拉一口,抬头惊艳道,“你,你做饭怎么,这么,好吃,感觉有家,家的味道。”
  孙姝予面对这样直白的夸赞只觉得有些不好意思,解释道,“嗯,以前跟阿遇在一起的时候,经常做饭给他吃,那个时候厨艺也不好的,难吃他也不知道说,经常吃坏肚子,后来才慢慢提升。”
  他没有解释太多,只寥寥数语把那段相依为命的时光随口带过。
  孙姝予看着姚平吃饭,自己却只洗了葡萄来吃,他怀孕以后就很爱吃水果,葡萄更是必不可少。
  姚平敏感地察觉到孙姝予提起钟于好像有些失落,体贴地转移话题,满腹惆怅倾泻而出,许是孙姝予讲话轻声细语,又很照顾她的情绪,姚平反倒和他有一见如故的感觉。
  “我,我好像,从来,都没有,为,为自己争取过,什么,一生下来,什么都,有了,好幸运,可是,没有一件是我自己,努力得来的,又好倒霉。”
  姚平喃喃自语。
  孙姝予捏葡萄的手一顿,他想到了自己,他和姚平恰恰相反,生下来什么都没有,努力争取过的也失去了。
  他感同身受道,“我也一直都很倒霉,和阿遇在一起的日子才是最快乐的,不过也好短暂。”
  门外站着的钟于,突然面色不善地抬起了头。


第六十四章
  姚平叹了口气,在手机上噼里啪啦地打字:没关系,你们现在和好啦,钟于这两年变化好大,变得好说话了。他小时候也不这样,后来也不知道咋了就变成了一个冷漠的八尺大汉。
  孙姝予被姚平的语气逗笑,“他小时候什么样?”
  姚平正要继续,孙姝予又改变了主意,示意她不用说了。
  见对方一头雾水地看他,孙姝予心头一热,突然觉得,他不应该从别人嘴里了解钟于,他应该主动去问,主动去发现那些属于阿遇的一部分。
  只是他还未来得及解释,就听玄关处传来响动,钟于推门而入,脸上没什么表情,更看不出情绪。
  姚平哭着飞了过去,嘴里呜呜咽咽道歉,被钟于伸手一挡,不让她靠近自己。
  孙姝予见钟于面色不善,以为他在生姚平的气,走过去缓和气氛,关门前突然脚步一顿,若有所思地看向了对面的邻居家。
  ——姚平刚才过来敲的就是对面的门。
  钟于回头看他,“怎么了?”
  孙姝予回神,“没,没什么,你吃饭了吗?”
  钟于摇头,孙姝予就去给他热饭吃,钟于伸手一拦,示意不用,又对姚平冷声道,“过来。”
  “你怎么不跟你妈说?”
  姚平低头打字,把跟孙姝予说过的话又跟钟于解释了一遍,承认自己的错误,说她不该胆小犹豫,还把发小给坑了。
  钟于这才面色好些,漫不经心道,“那你之前就没想清楚?你这样搞,你哥你爸的款项短时间内找不到人给他销,还得再重新搭建人脉,我这边也很难办。”
  姚平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,想找到一个补救的办法,“那,那我跟,跟我哥说说,以后还你俩合作。”
  钟于嗤笑一声,惊讶于姚平的天真,“非亲非故,又没有法律关系,你们家的人凭什么放心我。”
  姚平拍着胸脯打包票,说她以后一定帮忙。
  钟于没说话,抬头看了眼姚平,过了好一会儿,才开口道,“吃饱了没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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